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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□星期日周刊記者 李欣欣
  他是個鐵匠,水桶、米桶、鋁鍋、簸箕、飯勺……從物資匱乏的過去,一直打到物資極度豐富的今天。
  如今,幾乎所有的生活用具都能在超市裡買到,鐵匠也少了許多,但他的生意,卻從來沒有冷清過。
  那些簡易的生活用具做得少了,而實用精緻的“小玩意”,買得人卻多了。許多人專門開著車從市區跑到上海的西北角,輾轉找到他。這些人中,有公務員、企業家,也有藝術家。
  “生活好了,人們總會想用點好東西。”他這樣說。
  本期服務上海三十年,拜訪鐵匠唐俊昌。
  能把小東西做得這麼精緻的
  手藝人,不容易找到的
  這裡很安靜。
  上午時分,陽光灑在鋪滿碎石的彈格路上,窄窄的路面,兩側的屋子只有兩層樓高,牆面很舊,爬滿裸露的電線。陽光斜照過來,建築屋檐的陰影鋪在碎石上,形成的圖案深深淺淺。街兩側都是小店鋪,但真正營業的卻不多,大多數鋪子都被淺藍色發銹的捲簾門掩蓋著,只有店招仍然保留著,比如公用電話、球吧……零散開著的店也是小小的,比如理髮店、雜貨店,店里只有一兩個人,沒什麼聲響,就連棋牌室里那些舉著煙的老人家,洗牌時也是慢條斯理的,麻將碰撞時發出輕悠的“嘩嘩”聲。樓上居民屋子裡,傳出悠揚的越劇,像一片秋葉在空氣中翻飛,加深了小街的寂靜感。
  這條街叫大北街,在上海西北角,是婁塘古鎮上許多彈格路中的一條,鐵匠唐俊昌的店就在這條街上。從外面看,這家店再普通不過,左上角豎著一塊白色店招,用黑墨寫著“白鐵加工鑰匙”。
  跨進半開的門,就是唐俊昌的鐵鋪子。65歲的唐俊昌是婁塘當地人,14歲開始打鐵,到如今已超過50年了。他個子不高,約1米65左右,一身深藍色夾克衫和藏青色休閑褲,可能是常年打鐵的緣故,雙手的指頭每一根都特別粗壯。
  此刻的唐俊昌正挨著門,坐在一張自製的小凳上,打一個鐵煙盒。
  這隻不鏽鋼的香煙盒子格外精緻,八個角摸上去是溫潤的,一點也不尖銳。翻蓋的鉸鏈做得非常細,看上去比一般的翻蓋手機還要細很多,“裡面有一根鋼絲,細得幾乎看不見了,這裡是最難做的。”唐俊昌指著鉸鏈說。
  他自己從不抽煙,但也留了一個煙盒子在抽屜里,裝著煙,有朋友來了,他就掏出煙盒子,取只煙遞過去。這隻香煙盒他用了好幾年,鉸鏈有些鬆了,但盒身依然像新的一樣,銀色里透著光亮。
  “為什麼會做這個香煙盒子呢?有個嘉定新城的老客戶,有天開著車到我這裡來,問我,能不能幫他打個香煙盒子。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,他既然提出來,那我就試試看。他還特意帶來的一個外面買的鐵煙盒。我一看,一點都不美觀,鐵皮焊得不平,鉸鏈很粗,中間的縫隙很大,煙盒子放進去呢,鬆鬆垮垮的。”
  唐俊昌自己邊琢磨邊畫草圖,花了一整天的時間,做出了一個香煙盒子,對方拿到手後,不由得連連贊嘆,焊錫點幾乎一點都看不出來,摸在手裡非常光滑平整,特別是鉸鏈處,放在陽光下照著看,一點縫隙都沒有。
  “後來我覺得這個香煙盒子挺漂亮,就好玩似地多做了幾個,結果來的客人很喜歡,都買走了。有個企業的老闆,要花三百塊買了只回去,其實本來我想開價二百五十的呢。”唐俊昌說著,哈哈地笑起來,“我歡喜做這個,人家來我這裡,只要提出要求,我能想得出來樣子,大概都能把東西做出來。”
  唐俊昌口中的這位“老闆”姓季,是上海一家航運經紀公司的董事長,常往返於上海和新加坡,平時工作非常忙,但只要有空,他就會開車去唐俊昌的店里,請他做一些實用又美觀的小工藝品。“他做的調羹非常薄,夏天挖西瓜吃很方便,不像超市裡買的勺子,勺壁很厚,用唐師傅做的這個勺子吃水果,特別過癮,就不想再用外面買的那種勺子了。還有倒茶水的壺,他只用很少的焊錫,但做得非常精緻,很有觀賞性。其實東西越小,越難做的,能把小東西做得這麼精緻的手藝人,不容易找到的。最近,我還在想著,等他空些的時候,請他幫我做一個銅製的湯婆子。”
  這位打鐵師傅,
  好像很享受做東西的過程
  白鐵店的斜對面,是一家極小的理髮店。破破舊舊,門口的彩色旋轉燈箱壞得不成樣子,電線很隨意地從門檐爬過,只有“理髮店”幾個字依然看得清楚。店里的環境也簡單,沒有頂著時尚髮型的小伙子,也沒有洗頭妹,只有一位身穿白褂、戴銀邊眼鏡的老師傅在店里,來的都是街坊鄰裡,坐在昏暗的小店里,把自己的頭髮、鬍鬚交給這位老師傅,順便閑話幾句家長里短。
  這樣的理髮店在婁塘隨處可見,如今當地的年輕人陸陸續續離開,老人們留守在這裡,還有許許多多的外來打工人員,他們看中這裡比嘉定新城便宜得多的房租。理髮店還有棋牌室,成了老人們交往、閑談的地方。
  與局促的理髮店相比,唐俊昌的店就要寬敞很多了,裡面大約有100平方米左右。初次進店,一陣涼意撲面,店里的色調是冷的,白牆,灰白色地磚,餘下的,就是“白鐵”世界了。
  進門右手處,除了大量的鋼絲、鐵片外,有一個小檯子格外醒目,鐵皮做的臺面上豎著鐵棍和木棍,棍子上繞著六七圈膠管,這是唐俊昌自製的“扳手腕訓練機”,除了打鐵,扳手腕幾乎是他唯一的愛好了。多年對著白鐵敲敲打打,唐俊昌手部“力大如牛”,曾在扳手腕比賽中得過好名次。堅硬的鋼片在他手裡,輕巧得如同紙片,拿剪刀在上面剪出直線或弧線,易如反掌。
  進門的左手邊,一張兩米長的大方臺上,放著鐵水壺、鐵水桶、鐵簸箕……這些生活中被塑料製品普遍取代的鐵製品,在唐俊昌的店鋪里都能找到,但數量很少。更多的是一些精巧的小東西,比如不鏽鋼的筷子籠,有著長長手柄的舀酒勺。
  這些東西,大多是客人上門來定製的,很多人專程從長寧、浦東開車到婁塘找到他,請他定做各種小型的生活用具。當他把成品交到客人手裡時,許多人都驚訝地發現,實際的成品比自己想像的樣子更好看。東西拿回去後,口口相傳中,越來越多的人輾轉找到他,請他“私人定製”。
  唐俊昌做東西從不“將就”,有自己的想法,哪怕一把最小的勺子,他也要把樣子做得好看。在他的打鐵檯子上,放著一把剛剛做好的勺子,勺柄的弧線很漂亮。
  唐俊昌的客人很雜,有周圍的街坊鄰居,也有藝術家、公務員、老師、企業高管……許多人都是慕名而來,找到唐俊昌的。人家請他做的東西,什麼樣的都有,只要有時間,唐俊昌幾乎都會“接單”。
  今年初秋,青年藝術家廖斐在婁塘做了一場“行為藝術”。黑色的自行車架、紅色的車座、銀色的龍頭,車后座上架著一個巨大的不鏽鋼焚燒爐,焚燒爐上開了一個口,一路走一路燒,樹葉、木頭、廢紙殼……都用來當燃料。一開始,人們誤以為他在賣烤紅薯,但走進細看,就不再有人問了。一來焚燒爐里沒有紅薯,二來這隻白鐵皮做的焚燒爐非常精緻,外表很光亮,每一處都光滑平整,幾乎沒有瑕疵。
  “我想呈現過去生活的印記,通過手工做出來的東西。”廖斐說,他在婁塘找了許久,一開始想找個編竹簍的師傅幫他做一件物品,但天冷了,草莓園紛紛來找他做竹籃子,師傅太忙,不肯接小單,後來他又到處找木匠師傅,好容易打聽到當地有個會造船的老木匠,卻剛過世了,其他師傅呢,只願意做普通的傢具,不願接這種“要求奇怪”的小訂單。“唐師傅跟他們不同,他好像很享受做東西的過程,並願意嘗試做新的東西。我跟他討論,自己想做一個放在自行車後面的焚燒爐時,他提了許多建議,在圖紙上反覆修改、調整,原來的雙面開孔改成單面開孔,還有實際的規格、孔的粗細……我前後去了三次,發現他其實是很忙的,接了很多訂單,但他總願意擠出時間幫我做這個焚燒爐。幾百塊的收費,也蠻合理的。”因為工作需要,以前廖斐常到處找鐵匠做東西,有次他通過網店做了一個鐵皮水桶,結果寄到家一用,漏水了,“再去找那個師傅時,他竟然跟我說,鐵皮的水桶都會有點漏水的。現在打鐵匠本來就很少了,手藝好的呢,更少。”
  唐俊昌做的這隻焚燒爐,這個月剛剛在徐匯濱江的餘德耀美術館里作為自然藝術節上的展品。展覽上還展出了一百隻風鈴,有銅的、鐵的,是另一位藝術家陶軼請唐俊昌做的,“銅風鈴很難做,你想啊,要把很薄的銅片打成圓筒狀的風鈴,而且還不能是筆直的,從上往下的直徑要慢慢變大,還要有好看的造型,很難打的,但唐師傅和普通的手藝人很不一樣,他很會解決問題,很難做的東西在他手裡,看上去好像是輕鬆的,他心裡很有數。”打好了陶軼需要的100個風鈴後,唐俊昌覺得這個風鈴好看,又特意多做了兩個,掛在店里,後來他“嫌”風鈴的造型還不夠漂亮,又自己把圖紙改了改,在風鈴的兩側加上了花瓣狀的裝飾。
  過去家家戶戶都用鐵桶、鐵
  壺子,我做過幾萬隻
  唐俊昌的愛人陸阿姨在準備這天的午餐。
  中午的主食是小蔥炒飯,小蔥是自家種的,炒出來的飯香噴噴。還有前一天多出來的鴿子湯,加點大白菜進去,又是一大鍋,這就是中午的伙食了。
  “他呀,一身好手藝,做得東西漂亮,在我們當地誰都知道的。”陸阿姨戴上印著紅花的袖套,穿上棕色的圍裙,把鍋里澆上油,準備燒飯。說起家裡老頭子的手藝,她的臉上總有幾分難掩的得意。
  唐俊昌話不多,只有談起自己做的東西時,才會略顯興奮,大部分時候他都在安靜地低頭做事。在唐俊昌的正前方,是他自己做的一個打鐵檯子,六塊厚厚的木板,用鐵皮釘起來,打成一個正方體的檯子,臺面的一側再加一塊長長的厚木板,上面釘上鐵皮,做東西時,就在這塊鐵皮上敲敲打打。用了幾十年,這“千錘百煉”的鐵皮,就好像他做的東西一樣,竟然沒有一點坑坑窪窪,連被敲打得最多的邊緣處,也很平滑,沒有凹凸不平。“敲打的時候,要有技巧的,巧用勁,檯子上的鐵皮就不會‘受傷’。”
  打鐵的工具大多是唐俊昌自己做的,有些工具外面買回來,他覺得不好用,再自己重新加工,比如用得最多的榔頭,他嫌榔頭敲打起來沒有彈性,就自己重新改裝了一番。買來的大剪刀的塑料手柄用壞了,他自己用不鏽鋼做了個柄,更結實好用。
  星期日周刊記者(以下簡稱星期日):唐師傅,你的手藝是跟誰學的?
  唐俊昌:沒有人教的,我們家裡也沒有人打鐵,我從小對這個感興趣,都是自己琢磨。小時候我們家住在街上,家裡沒有田,所以放學後我有大把的時間,除了挑挑兔子草外,其他時間就是在家裡把餅干桶拆下來,做升籮(以前人家常用的量米的用具——記者註)、小盒子。16歲的時候,我一個人做了個大碗櫃,用了快50年,用到現在還好用。
  星期日:沒有師傅教,全靠自己琢磨嗎?
  唐俊昌:對呀,沒人教過我,我父親以前是搖手套的,家裡人都不會打鐵。小時候我不愛出去玩,整天在家想著做東西。後來我出來做東西,很多老師傅都沒我做的好。年輕的時候在廠里做鐵匠,單位讓我去參加三級工、四級工的考試,三級工是做個打水的鉛桶,要剪、敲、捲、焊,兩個小時我就做好了。四級工考試更難,要打個很大的腰子桶,做了6個小時,我記得很清楚,我得了93分,第二名才80分出頭,那麼多人參加考試,沒幾個人及格的。
  星期日:您打了幾十年的白鐵,都做過些什麼東西?
  唐俊昌:太多了,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啊,哪能講得清楚呢?只要你想得到的生活用具,我都能給你做出來。
  星期日:比如說呢,做得多的東西是什麼?
  唐俊昌:比如鐵皮水桶,我就做過幾萬隻,過去家家戶戶都用鐵桶、鐵壺子。鐵壺的底容易燒壞掉,壞了呢,就要到我這裡來換底,過去忙的時候,一天要幫人家換十幾個鐵壺的底子。還有落水斗,過去婁塘的人家裡造房子,家家戶戶屋面下的落水斗都叫我去裝,還有馬陸、南翔……好多地方的人家造房子都請我去。不過啊,現在我不高興做這個事情了,為什麼呢?不安全啊,以前人家造房子搭的那個腳手架多牢固?現在的腳手架質量不如以前了,我不敢上去了。
  星期日:你做了那麼多生活用具,那現在呢?和以前有什麼不一樣?
  唐俊昌:現在鐵桶、淘米桶這些東西買得人少了。到處都是幾塊錢、十幾塊錢的塑料桶,不大有人買鐵桶了。實際上鐵桶的質量很好的,不像現在那種塑料桶,熱水一燙就壞。現在,大的生活用具做得少了,反而市區來找我的人多了,要我做一些精緻的小生活用具,比如勺子、香煙盒子、舀酒勺,這些東西反而更難做,價錢也不便宜,但他們都願意花這個錢。現在生活變好了,人們總會想要用點好東西。
  日頭已近正午,陸阿姨把湯端上桌,炒飯盛在碗里,在桌上放好,筷子也筆齊地擺在碗邊。唐俊昌放下手中的活,把手洗乾凈,坐到桌旁吃飯。
  唐俊昌穿著很朴素,但自己用的,卻都是精巧的東西。飯桌旁的角落裡,放著唐俊昌16歲那年打的碗櫃,涂著淺綠色的漆,看上去有些發舊,但乾凈結實,樣子也美觀,櫃門的造型頗有幾分中式味道。碗櫃的側邊掛著一個他自己做的不鏽鋼筷子籠,上面刻著精緻的竹節,還有狀如水滴的竹葉,亮晶晶的。底部是可以活動的,把筷子拿出來,把底面輕輕一扣,就能翻下去,很好好清洗。
  唐俊昌說,這隻筷子籠做起來很費功夫,賣得也不便宜,要上百元一個,但來買的人卻不少。
  吃好飯後,他在屋子裡走了走,算是飯後消食,隨即很快坐下來,開始做削皮用的刨子。
  他把鋼片放在工作台的邊緣,用榔頭一下一下地敲打著鐵皮,敲出一個圓刨子的形狀,把所有的鋼片敲好後,再焊錫、用磨砂紙一個個磨平,還要把每個刨子湊到眼前,一個個轉360度仔細檢查,“做出來的刨子要平、要光、要均勻,樣子還要好看才行。”
 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,鋪子里斷斷續續地傳出“咣-咣-咣-”的敲打聲,三四個小時過去了,除了中途有鄰居要來配鎖或調鎖芯外,唐俊昌幾乎沒有離開過那張自製的矮凳,小小的刨子做出來後,每一個幾乎都一模一樣,造型呢,像一片秋天有些捲起的樹葉,握在手心裡很有手感。
  唐俊昌做的刨子,市場上是找不到的。街坊鄰居都說,他做的刨子,削起皮來快得很,又經用。後來呢,他又設計了不同規格的刨子,大點的可以削山藥、土豆,小點的可以削荸薺,他還做了一種只有手指頭長的“迷你”刨子,可以放在隨身的小包里,旅行時用。“以前另一個白鐵師傅,到我這裡買了一個刨子,回去把它敲平後,重新做,回來跟我說,他琢磨了好久,怎麼也做不出我原來的那個樣子。”唐俊昌一臉“無招勝有招”的表情。刨子賣得也不算便宜,要二三十塊一個,但銷得很不錯。
  周大亨、福泰昌、趙寶章、楊
  阿金、陸永和……
  夕陽傾灑過來,老街依舊安靜,偶爾有穿著黑色布鞋、手提保溫杯的老人從棋牌室出來,慢慢地踱步在碎石路面,和迎面提著菜戴著大紅布帽的老婦擦肩而過。傍晚時分,背著書包的孩子們放學了,雀躍的笑聲和接孩子的助動車鳴笛聲,才將持續了一天的安靜打破,小小的便利店和婆婆自家的蔬菜鋪子也跟著染上了幾分生氣。
  柱著拐杖的老人坐在巷口地矮凳上,獃獃望著路面出神,也許他還記得,當年這裡繁茂興盛的光景。
  曾經的婁塘古稱“桃溪”,曾是嘉定北部的商貿重鎮,富庶一方,依托著水網密佈的河道,來往的船隻不計其數,棉糧農副產品的交易都非常活躍。各類店鋪遍佈古鎮的街巷,僅在這條大北街上,就有周大亨、福泰昌、天順等多家綢布店,還有趙寶章、楊阿金、陸永和等小百貨店,吳福泰中藥店、祝協豐茶食店……後來到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,婁塘成立了鐵、木、竹等手工行業的合作社,社裡集聚了許多鐵匠、木匠、竹匠、石匠、錫匠……
  隨著工廠的建立、河道填埋、道路拓寬……最近數十年裡,婁塘的風貌不斷在改變。2003年,原嘉定工業區與婁塘鎮合併,這裡,成了新的上海嘉定工業區的一部分,2005年,婁塘鎮被上海市規劃部門列為歷史文化風貌保護區,但9年過去了,依然沉寂如常。
  唐俊昌也曾在婁塘金屬社裡工作,14歲小學畢業後,他就在金屬社裡做鐵匠,。
  他工作的那會,婁塘仍然是個富有濃烈生活氣息的地方,街上的居民多,農村裡的人也不少,不似現時的清冷。凡是家裡用得上的生活用具,唐俊昌都會做,他為當地居民修了無數鋁鍋、水壺。那時候當地產糧多,農業用具的需求特別大,唐俊昌自己也數不清到底做過多少藥水機、澆水桶;用煤油的年代,他做了無數火油爐;用煤餅的年代,他幫人家打了數不清的煤球爐子……他做的東西有個特點,結實經用,而且美觀,有造型。“東西要做得好看。”這是他的口頭禪。
  在靠牆的貨架上,有一些唐俊昌的“寶貝”。其中一個造型像牛角的鐵制壺子,是用來裝子彈的,“牛角”從粗到細,彎成一道優雅的弧線,到最頂上時,口子已經是極細了,“我年輕時喜歡打鳥,江蘇浙江,好多地方都去白相過,這個子彈壺是我自己做的,以前做了不少,其他的都送給朋友了。後來不讓打鳥了,這個壺子就放著沒有用了。這個子彈壺的樣子,你看起來簡單,我可以說,現在外面根本沒人有這個手藝能做得出啦。”說這話時,他的語氣里把握十足。
  子彈壺的旁邊,放著一個銅製的茶壺,壺嘴有一米多長,由粗到細,出水口細得幾乎看不見孔了,壺柄彎彎如滿月,過去婁塘的茶館多,這種茶壺也好賣,唐俊昌看著喜歡,自己也留了一個。
  在茶壺邊,還有一個棕紅色葫蘆狀的罐子,這是很多年前唐俊昌在路邊一家店里買回來的,過去人家用來放粽子的。“我歡喜這樣漂亮的東西,哪怕不用,放著看看也高興。”
  說這話的時候,西邊藥房裡的陳師傅正好逛到店里來,站在店門口微笑地看著他。陳師傅喜歡來看唐俊昌做東西,誇他做的“小玩意”是工藝品,“他很會設計,做出的東西漂亮。”倆人打小就認識,幾十年了,家裡燒水的鍋子、澆花的壺子……林林總總都在唐俊昌這裡做的。陳師傅和唐俊昌的姓氏,剛巧就是過去婁塘最大的兩個姓氏,有一種說法是“唐半鎮,陳十桌”,還有一說是“陳半鎮,唐十桌”,都曾是婁塘大姓。
  許多年了,歲月與環境的變幻沉浮,似乎對唐俊昌沒有帶來多少影響,他依然做著自己最喜歡的鐵匠工作,賣得東西雖不如以前那麼多,但那些精緻的小玩意越來越受歡迎,從市區開車或乘車數十公里來找他的人,也越來越多。
  只是他偶爾也會感慨,白鐵這一行,真正有手藝的,越來越少了,他唯一帶過的徒弟就是自己的兒子,但他也勸兒子到企業去工作。“自己做手藝活,做得苦才有錢賺,還是單位里拿工資更穩定些。“對唐俊昌手藝深感自豪的陸阿姨,說起現實的情況,這樣解釋。
  夜色漸濃,陸阿姨轉身繫上圍裙,在廚房裡忙活開了,兒子兒媳很快要下班回來,孫女也要放學了,鍋里燉上了孫女最愛吃的野鯽魚湯,燒開後,湯汁的香氣四溢,唐俊昌打開燈,繼續加工做了一個下午的刨子,用磨砂紙反覆磨得光亮,放在燈光下看手柄是不是均勻,刀片的寬窄有沒有到位……那鋪子里各類鐵器的銀色光芒,在昏黃的燈光下,依然閃閃發亮。
  [記者手記]
  和手藝人的相遇
  □星期日周刊記者 李欣欣
  最近聽到一句話,讓我印象深刻,“這個時代猶如這個時代的雙十一,買了很多便宜的破爛兒,卻沒有什麼值得你珍藏的。”話說得很直白,但卻如此貼近我們生活的真實面。
  那些無處不在的廉價塑料用品,一直充斥在周圍,這讓我習以為常,甚至認為它們在生活中皆不可或缺。所以,當我坐在唐俊昌那間清冷安靜的店鋪里,看見他打出的那些閃閃發亮的生活用具,柳葉般的削皮刀、身形輕薄的勺子、刻著精美竹葉的筷子籠……心裡好像被什麼觸動到了,覺得很歡喜,那手工做出來的東西,透著一股靈氣之美。
  當我坐在唐俊昌的身旁,看他拿著榔頭一下一下地敲打著鐵片,一整天的時間,只有“咣、咣、咣”的聲響在空氣中迴蕩時,又覺得感動。每一樣小巧精緻的物件,原來都是要經過反覆的敲打錘煉,再在手心裡反反覆復地調整,才會有那個小小成品的出爐。當我瞭解到這些,再把它們握在手心時,那份精巧與溫潤,好像包含著手藝人恆長的耐心、低調的熱忱,還有十分的誠意。
  和這些散落在城市不同角落的手藝人相遇,總能讓我從擁擠逼仄的都市生活中抽離,好好地看一看生活,還有生活中和我有關的那些事與物。
  我很感恩這樣的際遇。  (原標題:尋老鎮上的鐵匠,打只挖西瓜的小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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